【老九门/一八】《似是故人归》番外——《我是猫》
《似是故人归》番外——《我是猫》
00.
关于战火纷飞年代里的老九门,长沙城里流传着各种版本的小段子。诸如《张启山隐蔽的情史》《二月红遗忘的过去》《拿什么保护你啊李嫂》《师门情深》《养狗的三百六十五天》《刀客心得》《她在男人堆里这些年》《神算无归》《机关算尽误性命》云云。
所有的段子里,都会或多或少的提到一只猫。
一只叫做“逢瑞”,后来改名叫“顾之”,外号“肥猫”的虎皮猫。
01.
老话说得好:修得三辈善,才能换得一生猫。
肥猫逢瑞便是这么一只有福气的虎皮猫。
那时它还不是肥猫,在一个月大时被人送给张启山。张启山觉得这猫生得可爱,便送给了当时长沙城里的神算齐坤齐铁嘴。
小猫去了齐宅,得齐铁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什么大鱼海参,能吃的不能吃的,一股脑全塞给当时尚有一二分身材可言的小猫。
午后齐铁嘴把小猫抱在书案上,自己撩起长褂在书案前坐好,整张脸都要糊到小奶猫的身上去了,还不忘用手指头逗着在桌上四处打滚的小猫玩。
“既然是佛爷送的,那……”案前算命先生弯起嘴角,颊旁的酒窝里盛了从窗格里漏进来的阳光。
他修长的指头像模像样地算了几下,便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以后,你就叫逢瑞了。”
逢瑞:“咪——”
齐铁嘴:“怎么?嫌弃这个名字?”
逢瑞:“咪。”
齐铁嘴:“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猫,那不如改名叫……顾之?”
小猫逢瑞连咪也没有咪了,自顾自地跑到书案那头玩去了。
齐铁嘴:“……你这样晚上是会没饭吃的。”
这句话当然没有成为现实,在齐铁嘴消失在长沙城前,它已经变成了一只慵懒的……肥猫。吴老狗曾经甚嫌弃地说:“你这样会把猫养出病来的。”齐铁嘴却没听到,嘿嘿笑着给他家肥猫喂着小鱼干。
02.
齐铁嘴醒来时,以为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面拼了老命算计日本人、拿出看家的本领把自己本不是贪狼的命格改成贪狼坤命、把张启山药晕了扔凤凰棺里、残魂又放心不下似乎跑出去看看佛爷,是不是没事……
渐渐清醒过的大脑闪过一桩一桩的事情,一幕幕画面。算命先生有点烦,正好瞌睡劲儿又上来,就顺势打了个哈欠。
“喵——”
嗯?????????啥声??
齐铁嘴受到了惊吓,赶忙睁眼,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熟悉的沙发扶手上,视线所及之处是正喝茶的狗五和解九。
一只大手落到他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有点舒服。
“顾之的庙已建好,我派了两个兵去看着,没什么问题的。”
浑厚低沉的嗓音在齐铁嘴的后上方响起,他错愕地回头,见魂牵梦萦那人着一身笔挺军服端坐在沙发上,似乎是瘦了许多,下巴的棱角更突出了些,虽是板着一张脸,眉宇间却有丝化不开的疲倦。
还未等齐铁嘴产生些悲伤地念头,那边张启山见他醒了,嘴角稍微勾起,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狗五,猫就留在我这里了。”
张启山边说边挠着猫的下巴,挠得我们的八爷十分受用,喉咙里咕噜咕噜地。
……但其实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怎么醒来,就变成了,一只猫?
还是一只被他亲手养大的肥猫……
客座上的吴老狗迫不及待地点头,大有你不把猫拿走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佛爷你赶快拿走吧,我家猴子被它挠得都没脾气了。”
一旁解九哑然失笑:“说来这猫是八爷养的,却没八爷的脾性,打起架来倒是一等一的好手。我见五爷家那猴子,被这猫挠得连连后退。”
吴老狗快哭出声:“好狗不和猫斗!不和猫斗!”
张启山怀里的虎皮齐铁嘴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而张启山却郑重起来:“老八那人,私底下还是很……”仿佛是想到什么,他轻笑一声,“这只猫跟着我,就不用再打架了,我替它打。”
吴老狗决定回去把家里那只纯种黑背起个小名叫佛爷。
可窝在张启山怀里努力接受自己附在肥猫身上的齐铁嘴听见这话,猫眼一酸。
逢瑞,何必呢。
03.
齐铁嘴醒来时正逢春回大地,张公馆后院花坛里他曾经无事种下的花草皆冒了翠绿的芽儿。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后,齐铁嘴无事时便会从二楼张启山的书房阳台上蹦到一楼弹出去的遮阳棚上,趴在那里,守着自己的一院春色。
醒来一个多月,他终于弄明白自己大概是个怎么回事。
他当初强改贪狼命格,已注定会遭天谴。搁在祠堂上头用金丝楠木盒子装好的齐家祖训又用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若齐氏子孙有违此命者,当无善终。”
所以他死后没有来得及去往该去的地方,反而凭着一口执念气在人间迷迷糊糊逗留了很久,做了点什么事。
做完那些事,特别是他好像去忘川上把张启山给救回来了这件事,他是该泯灭于世间的。
但,张启山给他塑了个泥巴身,让他受到了香火。
天地间无意识飘荡很久的魂魄随着香火回到了长沙城,便附在了这只虎皮猫身上。
而且张启山也知道了他换命的这件事,因为这事,齐铁嘴那天趁着下了场恼人的毛毛雨时,踩着泥跑去了解九府上,耀武扬威地在他刚买的白西装上踩了几脚,又打乱了他刚想出来的棋局,在解九崩溃的眼神里趾高气扬地跑了。
趴在书房阳台上享受阳光的齐铁嘴回头看了眼,张启山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眉头皱在一起,唇紧抿着,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喵。”
张启山笔一顿,扭头看沐浴在春光里的那只与他相同表字的肥猫。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布包,在桌上摊开,里头是十条李嫂特制小肉干。
挑了根最大的,张启山对已经凑上前来的虎皮猫齐铁嘴轻声道:“吃了这根肉,从此以后我喊你顾之,你就要过来,听到了没。”
蹦着高用爪子勾肉条的齐铁嘴心里一塞,差点摔下书桌。
逢瑞,我给你换命,不是想让你还记得我,而是想让你能更好的活下去。
04.
如此这般,肥猫顾之跟着张启山四处征战,见他打过日本人,也打过国民党。
有一次张启山是被抬回来的,额上开了个大血口子,似是被流弹擦着过去,左胳膊也断了,几乎不成人形。
齐铁嘴焦急地想上前,被满手是血的张副官抱了出去,套上了牵引绳栓在军帐外的一棵树上——猫毛对于伤口不好,这点都知道。
那晚军帐里的人听了满宿的凄厉猫叫,张副官掀开帐篷帘子,看见肥猫顾之身上沾着张启山的血,炸了毛地原地打转。
齐铁嘴很无力,他没了做人时占卜算卦的能力,没法帮里头这人再做些什么,只能走来走去,等着里头的人能把他放进去。
第三天天将将放亮,张副官方走出来把喊哑了嗓子的它抱进了帐篷。
未走到床前,肥猫顾之便跳出张副官怀里,轻盈地蹦上坐在床边军医的膝头,伸着圆圆地脑袋,仔细打量着躺在那里的人。
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被石膏固定住的手臂,纱布包了好几层的腰间。
张启山还烧着,似乎说了些胡话,齐铁嘴都没在意,他只听清了那人带着鼻音与想念的轻唤。
“……齐坤……”
齐坤在,佛爷。
自从那次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周围的人便没敢让一旦杀红了眼什么也不顾的张启山再做先锋。
张副官知道,从那算命先生死了,他家佛爷便时时刻刻地想死,却又不敢死。
张启山身上有比儿女情长更重的东西,那东西注定他这一生无法恣意而活。
05.
仗赢了。开国了。
登上城门那日,张启山执意抱着肥猫顾之上了城楼。
城楼上风很大,吹得张启山怀里的齐铁嘴睁不开眼。他探头看看下面,嗯,真是一片江山如画,不枉自己曾为之奋斗过那么千千万分之一。
抱着猫的张启山的手却在轻轻地抖。
“顾之,你看到了吗。”
齐铁嘴用头蹭了蹭张启山常年拿刀而布满老茧的手心。
佛爷,我看到了。
06.
张启山心事重重地回了长沙,齐铁嘴却不知道缘由。只知道那天他回了在北京的住处,便是一脸猪肝色。
自己现在只是一只猫,除了卖萌打滚,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月后齐铁嘴差点去挠张启山面门。
跑到刑场外头大树上的齐铁嘴看见九门里一批好手被枪决,最后一个被枪决的,是黑背老六。
九门虽面上偶有生疏,血里却是连着的。痛也是一起痛。
枪响一瞬间,手足便断了一个。
可他气冲冲回去,一爪子掀开特意给他造得方便进出的小窗时,却看见很少露出悲伤模样的张启山紧闭双眼,手里拿着手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齐铁嘴的气势瞬间给吓了回去,连忙几步蹦到书桌上,坐下来仰头望着他。
张启山睁眼,眼角通红,似是有泪光闪过。
“顾之,我以后,是要下地狱的。”
肥猫顾之凄厉悠长地“喵”了一声,转身跑了。
07.
三个月后,张启山带着一只猫和一个副官,住进了格尔木的疗养院。
他领了个空有头衔地虚职,每月只需初一十五去当地军区点个卯露个面便可。
张启山本想把齐铁嘴的泥塑搬到这边,但后来已病入膏肓的解九给他写了封信,说齐公庙已有香火,若是乱动,怕惹得八爷泉下难安。
于是这个计划就此作罢,他只差了张副官去封了的齐宅院里挖了几棵花草从长沙拿回来,养在自己的院子里。
于是齐铁嘴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花松松土,再用嘴巴叼着用落叶卷成的小碗,给它们浇浇水。
张启山就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看书,听听戏。
偶尔张启山也带肥猫顾之出去溜溜弯,格尔木不是很繁华,民风淳朴,上街能淘到不少东西。
可齐铁嘴还是怀念长沙城的街道,夏天有卖甜味冰的老爷子从街头吆喝到街尾,小孩子们穿着短衫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四处乱窜。他偶尔约狗五解九去城北百年老店吃湘菜,辣得几人鼻涕眼泪直流。
他想着做人真好啊,年轻真好啊,有天高海阔的自由与向往。
纵使怀念也回不去当初。
解九的讣告是最早发到疗养院的,那时张启山正拿了条小鱼干逗肥猫顾之满屋子乱窜,张副官眼通红地推门冲进来,一人一猫停下看他。
“佛爷,九爷……走了。”
小鱼干打在猫身上,谁也没用动。
08.
后来齐铁嘴听说,二爷死了夫人后未再续弦,却经常出入花柳之地,最爱问的便是一句:“你会下阳春面吗?”
半截李则是带着嫂子回了老家,九门清洗后他受到了影响,走时拍了封电报给张启山,齐铁嘴坐在桌上,看到了那封只有四个字的白纸。
“君心可在?”
他听到张启山咽下喉间酸涩苦楚的声音。
陈皮自从师娘死后就未出现在长沙城里了,张副官偶尔抱着肥猫顾之时,会小小声地抱怨:“这厮估计是死在坟里了。”
吴老狗跑去杭州娶了解家的小姐,没有给张启山发喜帖,只后来托人送来了一包松子,上面附了一张白纸。
齐铁嘴掐爪一算,狗五的意思大概是对张启山已无话可说。
霍仙姑嫁了北京的高官,齐铁嘴坐在报纸上时看见过她的照片——妆容精致,气质非凡。
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再也不是长沙城里因为他们喝酒而怄气剁椒、遇到战事手足无措的那个大小姐了。
齐八死了。
解九死了。
齐铁嘴躺在夕阳西下的院子里,静静地翻了个身,燃烧着最后灿烂的余晖把猫儿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喵……”
09.
齐铁嘴就这么陪了张启山好多年,久到他自己都忘了有多久。
他知道一只猫最多活个二十年左右,但他似乎已经超出了那个界限,好像是因为……长沙齐公庙的缘故。齐铁嘴有点窃喜,想着自己说不定能陪张启山到老死,到时候他就趴在张启山的胸口上,和他埋在一起,省着黄泉路上,张启山一个人孤独。
因为张启山说过,最恨的事情就是黄泉路上无法拖着他一起走。
齐铁嘴后来想想,那话里蕴含了多少因爱而生恨的不甘,濒死前的他未曾弄懂。
还好上天肯让他苟活于一只猫身上,能让他再陪这个男人二十年。
想象总归是好的。
10.
有一天清晨,蜷缩在张启山床边睡觉的齐铁嘴被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吵醒,他甚是不开心地喵一声,睁眼,见张启山与张副官穿戴整齐,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见肥猫顾之醒了,张启山特意走过来挠挠它的下巴,小声道:“我出门两天,饭在碗里,够你吃的,不够去院里厨子那边要。”
多相似的话。
齐铁嘴不知张启山去了哪,他也不担心,况且还有个张副官陪着。
只是张启山走的第二天下午,本开开心心在花园里用爪子和嘴修剪花的齐铁嘴,忽然之间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去,喉间猩红一涌而出,还没等想些什么,便一头晕在花园里。
醒来时它已经被转移到了张启山的床上,这时的齐铁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老去。
好像在那一个瞬间,它的眼睛花了,蹦上蹦下的腿脚也不利索了,本来每天可以吃五条小肉干,现在喝小半碗鸡肝粥都嫌多。
嗯,牙也松了。
那日张启山回来时也近似油尽灯枯之相,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子,还没进屋,便看见躺在花园里生死不明的肥猫顾之。
搀扶着张启山回来的张副官吓得呼吸差点停了。
齐公像毁了,连泥带骨灰只救回来这么一把,若是猫儿再有点问题,他家佛爷可能当场就得过去。
11.
齐铁嘴知道自己兴许是不行了,张启山也知道。
于是张启山每天都把它抱在怀里,坐在院子里看花看书,看星星看月亮。再给它叨叨点它主人的事。
“你主人啊,生来是个豁达潇洒的性子,是我拖累了他。”
没有。卧在张启山膝头的齐铁嘴心里回道。
“我第一次看见他,他给人算命,满脸的狡黠,真真是神棍。”
你才是神棍。齐铁嘴翻了个白眼。
“我在翡翠楼二楼再见他,他给人侃天侃地,神采飞扬的,看得我好生喜欢。”
佛爷你这么早就看上我了啊。齐铁嘴吃力地用头蹭了蹭他搁在它耳旁的手。
“顾之,我在想,我也许是真的错了。”
张启山轻轻摸了摸膝上猫儿的头。
他曾爱上一只不羁的南飞雁,把他暂时留在身边,而后日日夜夜相处,终于如愿以偿地折去了他的翅膀,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现在想来,终是错了。南飞雁留不住的,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是天空,应当去的是天涯海角。
留下了,真是会死的。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生了皱纹地张启山眯起浑浊的双眼看向夜空,“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怀里的猫儿睡着了。
“……哪里去成连理?”
12.
最后那日,齐铁嘴已浑浑噩噩,分不清东西南北,看不清桌椅板凳。
听说家猫在死之前,会自己远远找个地方躺好,省着家里人看见伤心。
齐铁嘴迷迷糊糊地想了想,那自己也跑吧,别让佛爷伤心。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他撞进了院子里,虚着脚步朦胧地走到了一庞然大物前。
肥猫顾之张嘴咬住庞然大物的裤脚,轻轻晃了晃。
庞然大物弯下苍老的腰,宝贝似地抱起它,温声道:“顾之,过几天我带你回长沙,看看你主人当年的房子。”
齐铁嘴窝在那人怀里,不太灵敏的鼻子嗅到几十年如一日的熟悉味道,还添了丝老人身上常有的,即将步入终结的腐朽味道。
它用尽全力蹭了蹭那人的下巴,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那人干枯起皮的唇。
他还是舍不得走,顾之顾之,这个字他爹给他起的真好。
做人的时候没能死在他怀里,做猫的时候,一定要他抱着自己。
这样不管是投胎还是魂飞魄散,齐顾之便都不会怕了。
耳旁的声音越来越远。
最后成了一片虚无。
13.
1976年长沙城原布防官、后某军区司令张启山逝世,其副官遵其遗嘱,将其送回长沙简单埋葬。
陪葬物不过一白瓷瓶子与一鎏金木盒。
吴老狗曾前去拜祭过一次,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后留书,称自己误会了朋友半世,老来每每想起,不禁痛哭失声。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
番外 完
Lo主有话说: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QWQ长话不多说。
每条评论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长评每天都能舔十遍QAQ。写东西无所谓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看到,最开心的就是有人get到你想要表达到的点,能明白写出这些东西来到底是表达什么。
谢谢评论和指导,受宠若惊【鞠躬
原文正在修改中_(:з」∠)_
所以接下来送一个无关正文与番外的彩蛋。
彩蛋:
2016年某月某日,长沙城外张启山墓。
碑前两捧菊花迎风轻颤。
戴着玳瑁眼睛,穿了休闲衣服的青年站在墓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他身边有一剑眉星目身如松柏地男人,静静地看着那面两人高的石碑。
“回家?”
“嗯,回家啦。”
最后想问一下假如这文出本有人要咩_(:з」∠)_,不会很早出,看看过阵子圈儿会不会糊【
目前定好了一个甜饼番外,不是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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